在皖南山区有个叫青溪村的小村庄，村口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。这棵树见证过无数悲欢离合，但村里人最常讲起的，还是那个关于承诺与坚守的故事。

1959年的夏天特别难熬。连续三个月没下雨，地里的庄稼蔫得能点着火。十五岁的孙长庚蹲在龟裂的田埂上，看着自家最后半亩焦黄的麦苗，突然听见树底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。

『是个外乡人！』长庚跑过去时，发现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嘴唇已经泛白，公文包散落在地上，露出半张印着红头的文件。男人的手表在阳光下闪着金光，但长庚第一反应是解下自己的水葫芦——里面装着全家今天最后半碗清水。

男人醒来后，从内衣袋摸出三粒水果糖。长庚这辈子第一次尝到甜味，糖纸上的金丝猴图案被他夹在课本里珍藏了二十年。分别时男人说：『我叫郑卫国，在县粮食局工作。等灾年过去，我来接你去县城读书。』说着用铅笔在老槐树上刻了道浅痕。

次年开春，长庚每天收工都要绕到村口张望。直到树叶黄了又绿，那道刻痕慢慢胀成树瘤，郑干部始终没出现。有次赶集听说粮食局改组，长庚连夜走了四十里山路到县城，却只打听到郑科长半年前就调往省城。

1983年冬，已成为养蜂能手的孙长庚在省报上看到一则讣告。黑白照片里严肃的面孔与记忆中重合，他攥着报纸在蜂场坐了一夜。开春后，长庚把蜂箱托付给徒弟，带着两罐槐花蜜找到郑家。灵堂前，穿藏蓝呢子大衣的妇女听完来意，突然抓住他的手：『父亲临终前还念叨，说欠青溪村一个孩子的前程。』

谁也没想到，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蜂农，竟真的在郑家女儿——师范大学林教授的帮助下考取了成人中专。毕业那天，长庚在郑家老宅的院子里种了棵槐树苗。『现在该我报恩了』，他对抹眼泪的林教授说，『您父亲当年要是没晕在那棵树下，我这辈子就是睁眼瞎。』

2019年重阳节，已经七十岁的林教授带着助学基金项目来到青溪村。崭新的希望小学奠基仪式上，她指着村口的老槐树对孩子们说：『瞧见那个心形的树瘤了吗？那是岁月给诚信盖的邮戳。』树荫下，白发苍苍的孙长庚正给孩子们发水果糖，糖纸上印着熟悉的金丝猴。

如今每到槐花飘香的季节，总能看到孩子们围着树爷爷听故事。斑驳的树皮上，那道六十年前的刻痕早已被岁月抚平，但它长在了所有听过这个故事的人的心里。老槐树的新叶沙沙作响，像是在说：这世间最美的轮回，莫过于受过的温暖，终将长成给予别人的荫凉。